神话类非遗,应加强保护
阅读量:891次 发布时间::2022/12/20
摘要说明
我们现在非常熟悉的文旅融合、乡村振兴、优秀传统文化传承、非遗保护、民俗旅游活动,都离不开传说的景观叙事与景观生产。于是,我们发现民俗研究者、民间文学研究者在这个时代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。但是这种担当是非常专业的。没有景观叙事研究的景观生产,可能只是粗制滥造的,缺乏文化内涵与审美内涵,也就可能是失败的。
做中国传说研究的人都会有一点迷茫《白蛇传》故事怎么会是传说呢?谁见过白蛇精啊?那个白蛇变美女的故事都是假的吧,一点历史的影子都没有呢。所以当年罗永麟先生提出的概念叫“四大民间故事”,不叫“四大民间传说”,《白蛇传》是其中之一。罗先生当时没有使用传说的概念,可能是《白蛇传》也好,《牛郎织女》也好,真的不是历史上实有的事。还有,四大民间故事的神圣叙事意味也是一点都不浓厚,更像是传奇。《白蛇传》带的那个“传”,实际上也是“传奇”的意思。西方人说,传说是带有历史的影子的,也是有神圣意味的叙事。这样看起来,《白蛇传》这两条都搭不上。可是,《白蛇传》等后来为什么变成了“四大民间传说”呢?
这要从地方传说讲起了。地方传说的概念并没有上述历史的影子和神圣的意味两项要求。地方传说往往是在讲述地方景观及与景观相关的故事。当年罗先生研究四大民间故事,多是江南地区的地方叙事,不是尧舜禹那样的历史传说。但是,《白蛇传》故事也不仅仅是白娘子的故事,其主角不仅仅是白娘子和许仙,还有法海。法海不是历史人物吗?法海是唐代宰相裴休之子,出家为僧,是金山寺开山之祖。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地方景观,还真是历史人物,与其相关的神奇故事,还真是既有历史的影子,又有神圣的意味。所以说《白蛇传》是民间传说,不仅满足了历史的影子和神圣意味两个条件,还多出来了地方景观的叙事。
讲这些是要表达这样一个想法:人们对传说研究那么感兴趣,主要是传说有些历史的因素在里面,做起研究来有话说,资料可以搞出一大堆。拿历史与传说一对比,就会发现很多问题。相对而言,神话研究起来就难多了。同时,作为地方文化资源,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,人们非常重视传说,却不大关心神话。如今,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,传说有几十上百,而省级的名录中,传说加起来规模更是大得惊人,但是神话类的非遗,尤其是直接叫某某神话的,真没有几个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一是可能人们觉得传说与历史的叠加,影响会更大;二是可能觉得一个地方文化资源还是有根有据,不是假的。少数地方甚至不承认些方传说是传说,硬要说是历史,或者历史传说,只有这样,他们才真正觉得有价值。这当然很可笑。到了今天还想把传说历史化,跟当年人们把神话历史化一样,那都是错误的想法和做法。神话也好,传说也好,它的价值恰恰不在其讲述真实的故事,而在其充满美丽的梦想,在其创造了珍贵的精神禀赋。把传说历史化,降低了传说的神圣价值,破坏了神话传说伟大的理想主义精神。
大多数地方,大多数研究者,大多数传承者都是乐于把自己的地方资源叫作传说的。因为对于传承也好,研究也好,都会变得精神自由。其实,历史要真是变成了传说,那就活了,那就是长了翅膀的文化精神。传说是历史的传承方式之一,历史故纸堆只是传说的凭依之一。传说是写在中华大地上的文章,是刻在地方景观上的壮丽史诗。所以,传说的理想精神是灵魂,传说的人物是肌肤,传说的景观是骨架。必须有景观,传说才可以站起来。
过去的传说研究,比较关注传说人物和事件研究,这个人物是个什么样的典型,那个人物是什么样的性格;这个事件表达了什么价值观,那个事件又代表了什么时代精神,可谓丰富且杂乱。“箭垛式”人物说法可能是传说研究出现困境的解决方案,指人们把自己的愿望投射到一个传说人物身上,就像箭垛一样,浑身射满了箭杆,各种叙事、各种意义都有。所以传说人物研究也就自由了。但是传说人物并不是一辆公共汽车,谁都可以上,它的意义叠加,应该是有序的,不是什么都可以往身上堆的。
过去传说研究还有比较多借鉴故事类型与神话母题的思路,研究情节,通过情节来定义传说。但是情节总是和人物联系在一起的。人物研究,也偏重价值意义方面。如《白蛇传》研究,总是很难离开白素贞、小青、许仙和法海这四个人物。研究的主题可能离不开与其情节相关的爱情、信仰和生活等问题。可见,传说研究要发展,老套路已经有问题了。
于是,我们决定开拓传说研究的空间。这就是神话研究三种叙事形式的研究思路向传说的移植,即我们认为传说作为民俗叙事,与神话叙事一样,都离不开语言文字的叙事、仪式行为的叙事和景观物象(含图像)的叙事的统一。第一次尝试的是姜南博士的《云南诸葛亮南征传说研究》,完全采用的就是这样的三合一的叙事套路。由于这些传说的材料多来自田野,景观也好,仪式也好,都是一种民俗呈现,所以当他的著作出版时,我为其写了篇小序,在《文汇读书周报》发表了题为《诸葛亮传说研究的民俗学路径》的小文,一时电话不断,因为搞诸葛亮研究的人太多了,来电多是历史学的,军事学的,还有文学的,他们想知道民俗学路径是怎样的。
后来张晨霞研究帝尧传说,也是从这种思路入手,研究帝尧传说与晋南社会,也是景观传说与叙事研究的开拓者。后来她的帝尧传说研究延及黄河中下游,并建立了传说谱系的观念,获得国家社科基金的支持。
本书的作者余红艳来到华东师范大学攻读民俗学博士学位的时候,博士论文就确定以她江苏大学所在地——镇江的传说《白蛇传》为题,切入点为地方传说的核心问题——景观。
虽然地方传说多为景观叙事,但是此前做传说景观研究的人真是不多。2013年前主要就是邓新华等人的三峡地区的景观传说研究,庄慧等人的山东地区若干景观传说研究。余红艳的《白蛇传》景观研究,关注点是景观叙事,同时重点探索景观生产。传说的景观生产,不仅仅是一种互文表现,还是当代传说形态的巨大转变,也体现出新的时代传说传承形态的巨大转变。民俗旅游以及民俗影视作品,都需要将语言文字形态转化为可视形态、观赏形态。意象的形态转化为物象的形态。这就带来了研究对象和研究视角的转变。传说研究的主体变成景观,景观的关注点变成了叙事和生产,这一转向还是很大的。
当白娘子、法海中心变成了雷峰塔、断桥、金山寺和白娘子爱情园中心,景观的叙事与生产的视野就真是不得不拓展了。自由的语言叙事被物像固化,但固化的是物质形态,为再叙事展开了另一片天空。景观本身就是一种叙事,是一种直观,更成为再叙事的基石。景观生产的设计与艺术、信仰和商务等叠加,让有限的文字获得生命,通过景观重现。这既是生产者的创造,也是观众与传说的一次对话。新的时代传说发展不是语言文字中出现了多少新的情节,而是创造出多少新的形态与呈现方式。但是,无论影视、数码的形态多么变幻神奇,都不能离开景观,不能离开图像。景观不仅仅是物象,不仅仅是雷峰塔和断桥,还包括人物,人物是景观的构成,人物的静态物象景观与人的表演,形成表演性景观和仪式性景观。在景区,导游的叙事也是一种动态景观。而那些情节和人物的叙事,通过文字陈列,也构成景观。现代的传说景观,是传说形态的全方位蝶变。
余红艳是传说研究从语言文字文本叙事研究转向景观物象(图像)叙事和生产研究的重要探索者。在一定程度上,她的研究实践带来了传说研究的重要变革。她的关于景观叙事与景观生产的系列论文,对于传说景观方面的研究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。景观生产的研究也引发了民俗学研究者身份的重要变化。传说的研究者,往往成为传说景观生产的建构者、参与者,这正是传说研究者社会责任的体现。研究者即使自己不参与地方传说景观的设计与生产,但其研究也为这种生产提供了智力支援。
我们现在非常熟悉的文旅融合、乡村振兴、优秀传统文化传承、非遗保护、民俗旅游活动,都离不开传说的景观叙事与景观生产。于是,我们发现民俗研究者、民间文学研究者在这个时代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。但是这种担当是非常专业的。没有景观叙事研究的景观生产,可能只是粗制滥造的,缺乏文化内涵与审美内涵,也就可能是失败的。
今天,多数传说景观与景观生产都是为文旅融合而生,传说研究事实上成为民俗旅游研究,成为旅游民俗学研究的组成部分。我们将民俗叙事视为旅游民俗学的核心问题,而景观叙事是民俗旅游的焦点问题。景观是旅游的前提,也是文化的载体,没有文化内涵的景观,是没有旅游价值的。我们的传说研究聚集了一批研究旅游的青年学者,如游红霞的《朝圣旅游的景观生产与景观叙事》,这都是和余红艳一样出于特定的学术情怀与现实关怀,一起成为中国旅游民俗学研究的新生力量。
余红艳的博士论文经过修改提升出版了,这是中国传说研究一项值得关注的成果。祝贺余红艳辛勤劳动取得这样的成就,更期待她在学术上开拓更为广阔的空间。